【陆鸣至尊神殿】
梦境迭换,忽然掩入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下。
“喂!”声音轻轻柔柔。
我猛然醒来,感觉有人轻轻推我胳膊,不假思索地一把抓握住。柔软的手轻轻挣了下,我没放。
竹若的声音传来:“死当当,你干嘛?”压得很低,似乎生怕惊破黑暗。
我定了定神,反问:“你要干嘛?”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我想上厕所!”
我放开她手,开了灯,看见她的脸红得像草莓一样。
解完手回到楼上,她问:“几点了?”
我闭目稳躺椅上说:“一点四十。”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要换衣服了,不准睁开眼。”
我说:“好。”
悉悉索索的声音持续了约一分钟,她终于说:“好了。”
我没睁眼,问:“换了什么衣服?”
竹若说:“睡衣裳。”
我说:“哦。关灯睡觉。”
停了一下她才说:“你的椅子挡着开关呢,我关不着。”
我说:“你睡吧,我关。”
她说:“嗯。不准偷看我!”
我说:“我不看,睡吧。”我压根儿没睁开眼。
两分钟后,黑暗中。
竹若低声问:“你睡了吗?”
我说:“还没。”
“有件事儿想问你。”
“说。”
“你在椅子上睡得好吗?”
“明天补一觉就行了。”
“那明天谁陪我去逛呢?”
“等我睡醒。”
“那你睡觉的时候我干嘛呀?”
“……”
“嗯?”
“别说了,再说我就上床睡。”
竹若顿时住口。
隔半晌。
“当当?”
“嗯?”
“你……你要是保证不……不欺负我,我就准……准你上来睡。”声音好像愈来愈远,逐渐变淡。
我一个字都没说,翻下椅子爬上床,吓得竹若向里猛缩:“死当当!我都还没准……你还没保证呢!”
我吐出三个字:“手给我。”
她说:“不!你干嘛?”
我坚持:“手!”
她不说话了,隔了会儿,有一只指头轻戳我肩膀。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引到我胸膛上,缓缓道:“听见了吗?我的心在说:‘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温暖柔软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反握住我同样颤抖着的手。
I
有一些人,经历过一些事,就养成了某一种心态。这心态让他们不自卑,不自大,冷静,沉稳,同时有乐观的生命态度,绝不轻言气馁、退缩和放弃。他们因此而了解社会,思考社会,进而要游刃于社会中而有余地,甚或掌握社会。他们懂得人生最基本的道理,明白一个人要怎样活,有自己严格的、不可更改的生命准则,但又绝不拘泥于形式主义,晓得灵活处理,因事置宜。
最重要的是,他们感觉得到自己的负担有多重,清楚什么是责任,更清楚为这些负担和责任要付出多少代价——这一份清楚,让他们不敢或不愿轻言感情。
我就是这一些人中的一个。
尽管是对欧阳竹若这样美好的异性,我也一直忍得住不吐出“喜欢”甚至更深一层的“爱”等字样。
但那不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
譬如两个人黑暗中共同躺在一张床上这样特殊。
相识七月,两颗心从未如此亲近过。之前最亲近的那次,是在大二下学期开学一个星期之后,第二个星期二。
那是二月十四号,一个我从未在意过的节日。
上午课满,吃完中饭回到寝室时是十二点多十九分。还在拿钥匙开门我就听见里面电话叫个不停,冲进去一接:“喂?”
“请问植渝轩在吗?”声音柔柔细细的,标准普通话。
我听出来了,也改为普通话——普通英语:“This is Zhi。Speaking please。”
那头笑起来:“知道你英语过四级了,不用在本姑娘面前显摆——你在干嘛呢?我从十二点整起不停打你寝室的电话,这会儿才接!”
我骇了一大跳:“不会吧?我们寝室没人,我也是刚吃饭上来。你有急事?”
竹若矢口否认:“没啊,就是祝你节日快乐。”
我说:“你排名第五,今天已经有四个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了——错,因为是四对人。你呢?旁边是不是也有一群男生?或是某一个大大大大的帅哥?”
那头沉默了下来。
我感觉到不妥,忙说:“对不起。”
那头略有些语速加快:“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是招蜂引蝶的人吗?你什么时候见我和男生一起单独呆过?!”
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开玩笑的,不是有意。不过我见过你和男生一起,还聊天聊得非常投入,某次还弄得下午旷了一整节课。”
竹若化怒为笑,“咯咯咯咯”半天:“都怪你!你还说要请我吃饭赔罪,结果呢?”
我说:“明天,明天请你吃荤豆花儿。”
她那头透出狡黠之意:“今天好不好?我让你请我共进晚餐。”
我断然拒绝:“没门儿!”二月十四号,我绝不请女生吃饭,尤其是你这个危险人物——我心里说。
竹若也不迫我,换个话题:“我今天收到礼物了。”
我猜:“一定是恶心的红玫瑰。”
她又笑了起来:“你才恶心呢!到现在为止,你知道我收了几份礼物吗?”
我再猜:“五份以上。”
竹若快乐地说:“错了!只有四份!一份是个小礼盒,两份是一模一样的九支红玫瑰。还有一份最恐怖,是一封厚厚的情书,你知道有多重吗?我用小秤称了一下,居然有一百二十四克!封面上还粘了几片彩色纸剪的心——你看到一定会说恶心的。”
我笑了:“那个找我麻烦的长发流氓送没送?”
竹若说:“别提他。我早跟我的朋友说了,如果他想请她们转交礼物给我的话,一个也不准接。他要是敢直接给我,本姑娘绝不会客气的!”末了一个“的”字她拖长了念成“弟”的音,气势磅礴,份外有味道。
我故意说:“毫不客气地收下?”
那头娇嗔:“才不是呢!我一定扔到他脸上。”
我脱口而出:“那四份呢?”甫出口即后悔不该多口。
电话里传来轻快的笑声:“你也会关心我的事吗?”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要这样说好吗?自从前天你那么说过后,我现在都是三思而言,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了,怕应了古人‘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
笑声沉寂下去,竹若的声音在片晌默然后传来:“还记得上期末我走的前一天你对我说了你的爱情观吗?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如果一份值得付出收获的爱情出现,我要做的不是坐视或者接受,而是伸出手去牢牢抓住,不管有什么阻碍我都毫不犹豫,”她清晰缓慢地吐末四字,“坚持到底!”
一股热流刹时冲上头顶,我的手一颤,险些握不住电话。
虽然彼此分隔两处,我却觉到两颗心竟如此相通,仿佛电话线这一端插在我心里,那一端连着她的心。
那一种感觉,让我想起四个字——天涯咫尺。
我说:“别说太大声了,让人听到以为你在电话诱拐纯洁少男。”
竹若轻轻一笑,微带怨气:“人家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你却偏喜欢这个时候打岔。好了,我挂了。”我还没说出再见,她又添了一句:“礼物我都叫人帮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那一次的亲近成为我心中矛盾的激化剂,自此后两个人的关系愈发展愈复杂。我绝不承认,可是我的心确实愈来愈不知道是与否的界限了。
即使是那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接近。
呼吸可闻,两手相握。
***
我可以闻到她身上那特殊体香。连浓烈的蚊香亦盖之不住的体香。来自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甚或会是这一生遇到的最美好的异性。此刻就躺在我身侧。
雨仍在下,“扑扑”地打在屋顶和窗外天棚上。
我发挥大定力才让自己放回她手,借理好被子来压抑心中的冲动。老舍说尝过女人滋味的人分外受不住肉体的诱惑,那像吸过毒品的人难以戒除一样。若果真如此,我要庆幸我没碰过女人。
胳膊压住了她散开的长发,痒痒的。
我侧过头去闻她发香,反正黑暗中她也看不见。孰料忽觉有异,仔细一听,竟有轻微的啜泣声。我这一惊非小,忙问:“怎么了?”
竹若轻轻抽咽了一下,低声说:“你从没对我说这样说过话,更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忽然翻身过来,脸埋入我胸膛,“我高兴,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高兴……”
这一下出乎我意料之外。她半边身体压在我身上,我的半条手臂还被她柔软的胸脯压在下面,恍若掉入云堆里,又似坠入荆棘中,想动而不敢动,只好僵在那儿。
至少屏息了三十秒钟,我才将絮乱的神经理回正轨,尽量不添加细节动作地慢慢将手臂抽了出来,想温柔地覆在她背上,结果却按在她散乱的长发上,又不好意思再动,只好再次僵住。
指尖触到她的睡衣,一个无耻的念头浮起。
真薄。
随即又想,这是夏天的睡衣,冬天肯定比这厚。
再后想起,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无耻之徒,这个时候理应找着她的唇,重重吻下去,我非但没如此,反而想到人家衣服质量去了。
末了归纳思绪,总结为四字:我真无耻。
后来我回想此时,明白我总结错了,应是另外四字:蠢笨如牛。因为我在这么好的形势下,竟半次都没想过要脱掉她的睡衣,越过雷池定下江山!
这个“后来”就是早上六点半,我醒来之后。
是被竹若惊醒的——她有早起的习惯,曾告诉过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她能自动醒来,闹钟像是安在了她体内。这个现在被证实了,她的生物钟确实调好了六点半的闹铃。
她是把我的胸口当枕头睡了一夜的。她的头一动,我立刻惊醒过来——我一整夜根本就没睡实——怕大家尴尬,便装睡不动,眯了条眼缝往下瞅。
外载线程之纯情 中(2)
竹若慢慢坐了起来,睡眼惺松地遮着口打了个呵欠,接着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雪白的不知什么料子的睡衣双袖滑到了肩上。这动作突出显示了她的曲线,加上睡衣委实薄了一点,略有一点透明效果,顿时令我坚强的心脏亦“突”地剧跳一下,又停顿片刻,接着急跳不止。
这是只在梦中方可能出现的场面,竟在现实中现身。
然后她就那么闭目不动,似乎正在回神。大约过了五秒钟,她猛然睁眼。我知她已清醒过来,怕被发现在偷看,慌忙闭眼,同时努力平息不安份的心。
隔了半分钟之久,我突觉有异,一物扑上我胸口。
竹若竟又趴回我身上了!
停了一刻,我诈作初醒,大大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本以为竹若会慌乱地离开我胸膛,那么其后我便佯作睡意未尽调整一下睡姿重新睡去,给她留下起床穿衣的时间空隙,免得她尴尬。
岂料她非但没起去,反而把脸深埋在她长发之下我胸膛之上,半丝脸肤也不露,还伸手抓紧我腰侧衣服,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之势。
一时间,我也不知如何才好,再次僵了回去。
然后我才想起,“不知如何才好”这感觉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出现在我身上了。就连遇上最棘手事件之一的“评判欧阳竹若衣着”,也没出现过这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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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若酷爱淡纯色,如浅黄、浅紫、浅蓝、淡绿诸色,至爱是白色。凡我所见凡她所有的衣服裤子裙子乃至鞋袜和束发扎发用的各种饰品,均第一眼看去只是一种纯色,仔细再看方晓得其上尚有花纹图饰。
我一直认为她有这样的偏好实是完美的搭配,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柔柔的,太亮丽夺目和花俏斑杂的颜色配上她就是“不伦不类”的形象解释。且恰巧本人亦对纯色十分喜爱,加上她算是比较会打扮的人,所以欣赏她的衣着实是赏心悦目之事。
可是一旦要由“欣赏”加深为“评判”,那真叫击中鄙人软肋。“判”尚可,说好看与否谁不会呢?“评”才麻烦,即是要说出“为什么”。这需要有这方面的鉴赏功底和理论基础,然而植某人偏偏最弱于此项。一是天生的不注重穿着打扮,二是我不幸地没有继承老爸的鉴别天赋,连一件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都判别不出,判断事物美丑向来纯凭感觉,又如何去评?
但竹若对我的原则就是绝不被简单一句“我纯凭感觉判断”打发掉,总要我说出支持我论点的细节论据。
她说:“你不是总自诩为‘理性至上者’吗?那你就该为一切事情找出有道理的原因来,不然就是自相矛盾!”
她启发我:“譬如这袖子上的袖边啊,衣领上的某饰啊(愧注:因至今我仍是个彻头彻尾的“穿着打扮次要论者”,早忘了她说的是什么饰,故以“某”字替),双肩上和衣面上的纹理啊……”
这种事在她向我表白前后都发生过多次。在表白前我喜欢天花乱坠地扯远了她的注意力,在表白后则常变为故作深沉的一笑,或直接说:“我不喜欢说这些。”极少再运用侃力砍断她对此的注意力。
过后一想,竹若说得真是对极了,我对她做的说的,均是我自相矛盾的明证。
譬如有一次我无意中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从不穿牛仔裤,因为我对未来老婆就是以此为基准条件之一的。”
【陆鸣至尊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