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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景莫海消失的笑容回来一丝,“作技术的与作管理的差别,就在于资历问题。这个世界,绝对不是谁技艺更高超,谁的职位、待遇和享受就更高一级!不过你也很有些前途,怪不得大哥、小荟她们这么看得起你。”
我哭笑不得,他不从我技术和实力方面考证,却只凭我拍了马屁顺着他口气说的话来判断,更标明此人能力和头脑均限。其实本心我并不担心他会坚决反对我接手这项目,因为上有景氏诸人的看重,下有水逸轩的支持,不过彼此关系拉好些有利于合作,免生枝节,我才决定造就他些。
同时发觉他每次提到到景氏姐妹时都只说景荟而冷落景茹,看来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事实上以我对景茹这女强人的了解,景莫海若只是这种水平,她绝对不会将这种开闭口以资历论英雄的家伙放在眼里。
离开办公室后,静坐门外等候的张仁进起身相迎:“怎么样?”
我揽着他手臂向外走,笑道:“真可谓惊险刺激……”
隔天正式开始着手的我提着大堆资料往学校赶。由于地理位置稍偏的关系,我须先坐车至镇上,再转车或步行回校——在尽管来城市这么久、而晕车现象仍改善极慢的情况下,我总以后者为选择。
走到学校与小镇两点间的中点、一处只有枯树和烂草并存的地界时,一条纤丰合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内,静立路边。
我缓了一缓,心中先排除掉她是特地在此等我的可能性,才趋前打招呼:“欧阳同学?”
正垂首不知看着路边黄草里什么东西的欧阳竹若闻声回眸,看了我片刻,突地轻“啊”一声,随即掩唇,目光中现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我停在她面前,奇道:“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欧阳竹若摇摇头放下手来,忽然转颜浅笑:“当然有啦。今天中午本来想呆在寝室休息的,可是突然心血来潮,围着镇子散了整整一圈步,然后竟然就在这里遇到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我心内一震,微笑:“会计系的该比较了解统计学,更该知道偶然不是必然,巧合也不是缘分。”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缘分?”她垂眸回去,凝视着草中某样物事,“这两棵小芽儿本来没有关系,现在却相互依偎在一起,这是缘分吗?”
我随她目光看去,枯草中点点翠绿,许多草芽儿冒出头来,也不知她说的是哪两棵,随口道:“春天到了啊。”心中却想到原来乐观如你也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她轻轻回应:“嗯。”
我忽然心烦如潮。转目看着她的侧脸,我突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想当然,以为她表面的笑容就是其本心,事实上聪明人很可能会用笑容掩饰内心的伤心痛苦。
但为什么我就算明知道,也仍觉得她没有伤心呢?
难道是因为惯了她对我的毫无掩饰?
“问个问题好吗?”我慢慢开口。
她仍是轻轻一应:“嗯?”
“你那天……说的话,是当真吗?”我从侧凝视着她的脸,不漏过任何一个表情。
“嗯?”欧阳竹若转过玉容,明眸回视,“除了第一次外,我不记得曾在你面前说过谎。”
尽管早知道,可是由她亲自确定又是另一回事。我避开她清澈的目光,转首看向远处的山丘,调匀呼吸:“为什么呢?”
似若问得无厘头的话语却被清楚理解,她忽然移步换位,和我面面相对,和我四目相对时认真地道:“因为你很可靠。”
我顿时懵住,心脏的防御墙整个一震,似要抖松垮掉。
未料到她是从性格方面入手。
那种确定不移的口吻透出的信任,甚至连真如都没表现过。
“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为成为榕树而奋斗,”她的表情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可是我却只想做蔓藤,紧紧缠在足够稳靠的大树身上。”
我强行将被她六个字散放开来的心收固,强笑道:“这不像是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说的话啊,你该是世界的中心,让别人围着转才对。”
欧阳竹若看着我,未再有一语,眼中却渐渐有些异色。
我骇退一步,惊道:“你不是要哭罢?”
她噗哧失笑一声,神情终于回复少许,嘟起小嘴:“人家这么认真跟你说话,你却老是打岔!真是破坏气氛。”我稍松了口气。
说实话刚才那种气氛才真正让我感受到什么是“可怕”——来自心底的触觉告诉我再这么下去绝对会有不可预料的事发生。我不能任那发展下去。
“知道你给我什么样的感觉吗?”她忽然侧颜,垂眸再看地上,“最初是因为好奇,我不知道为什么廖真如这样出色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你。那天终于有机会相识,我才稍稍感觉到一点点原因。当时你看我的目光中全是惊艳和欣赏,还有和别的男生没什么区别的那种好……好色。可是我同时还感觉到一些不同,后来才明白过来,就是你完全没有像别人一样在我面前极力表现,对我根本没有亲近的心。”她语声忽然变“狠”,握着粉拳举到我面前:“那本来是不可能的!从来没有男生像你这样避苍蝇一样避人家!”
我苦笑不语。如果世上没有“爱情”这样东西,我不但不会“避”,而且绝对会主动亲近。不过当时却非要避她的爱情,而纯粹只是潜意识在为我做出避免会被真如误会的行为。可是这样行为因为异于常人,反而更引起她的注意。奈何当时我的思维还未想通为什么要避她,遑论采取措施了。
如果我当时就已明白,绝对有把握找到让她不会再注意我的方法,现在却已经迟了。
“后来你说你想做一棵大榕树,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喜欢你。”她玉颊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至少,你不会花心。”
我除了苦笑仍是苦笑,暗骂自己当时发表什么树论,造成今日“恶果”,无奈道:“听来好像欧阳同学曾和花心大少共渡过爱河一样,经历颇丰啊。”
“才不是呢!”她反应出奇地剧烈,大摇其头,胀红了脸,“这还是……还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声音渐低,后面的话尽管以我的耳力,仍无法听清。
周围一起陷入安静中。
直到轻风细微的声响拂过耳际,我才挠挠头:“总而言之吧,我看这事欧阳小姐还需要……嗯,多考虑考虑……啊,不对,没有考虑的必要……咦?也不对……”
欧阳竹若再次失笑,以招牌式的“咯咯”掩唇笑起来:“你终于有失措的时候了么?可是我更希望听到的不是这个。”
我倒宁愿她是故意为了让我失措才那么说的,虽然丢了少许面子,可是却少很多烦恼,唯有叹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恕我不想绕弯子,如果我喜欢上你,就是对真如的不忠,等于我不再可靠,那不正是失去了你喜欢的品质吗?”
本想从逻辑努力,但她显然并不入套,红颊愈加灿烂:“你不会的。”
我愕然道:“不会什么?我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会喜欢你。”
她似没听见我说什么,肯定地道:“你不会失去那种品质,因为你没有违背任何原则。”
我神经一紧,面色渐渐沉下来:“什么意思?”
她垂下头,低声说下去:“你还没有找到想要的爱情,所以不存在忠实或不忠的问题!”
第四卷 核心进程 第二十三章 孰对孰错
我冷冷看着她。
由我的角度,因为她垂着头,只可平视她细长的眼睫毛,看不见眸内乾坤。
欧阳竹若不安地双手合握身前,似在等着我作雷霆大怒。
“哈!”我忽然笑出声来,“有眼光。”
“呃?”她不能置信地抬眸。
我微笑道:“我说你有眼光,看出了一些东西。”
“你……你不生气吗?”她小心翼翼地探问,“你和廖真如明明那么好,我却……我却说……”
“不不不,”我摇手作势,“你说的完全正确,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
“可是……”她蹙眉低问,“你不问我怎么看出来的吗?我只是说了一个结论,你就……就相信了?还是故意戏弄人家?”
我莞尔一笑:“当然不是。我会说你正确,是因为你确实正确;你看了出来,我也不想问你怎么看出来,难道我还要从你话里找漏洞来分辨吗?那就显得我不诚实了。不过作为回报,我还会告诉你另一些东西。来,饮茶和甜点,任君选择。”
她呆道:“啥?”
***
“女孩子吃太多甜食,不怕长胖吗?”小店内我看着小桌对面捧着大杯冰淇淋轻吮的欧阳竹若,“这种天气你也不忘冰淇淋,对肠胃也不好罢?”
她咯咯轻笑:“我不怕。”
我凝视她片刻,露出笑意:“在我遇到过的女生中,你的胆量是最大的。”
“谢谢。”她半躲藏在冰淇淋后,轻快地回应。
“知道我和真如是怎么认识的吗?”我轻敲桌面,扯入正题,“最初她是被父亲逼着跟我,我则是一心在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上。真如为了反抗,曾经做过一些异常的举动——不要问我细节,这些事算是她的私隐,也无关于我要表达的意思。”
欧阳竹若终于离开冰淇淋,惊讶地看我:“另外一个?”
我并不理她,继续:“后来我被人抛弃,心灰意冷,这时候是真如照顾我和帮我恢复信心。如果没有她,你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没机会听到。”
“谁会舍得‘抛弃’你?”欧阳竹若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吗?”
我摇头道:“这个跟主题无关。你知道爱情的高低之分吗?”
“呃?”对面女孩眨眨眼,伏头,“不知道。”
“我从懂人事开始,就一直思考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爱情?”我喟然低叹,忆起过往旧事,“后来我认为,爱情有高和低的层次差异。高层次的爱情,是对每个人爱情观最完美的阐述;低的一层,则是因为世事影响而刻意去经营得到的爱情。我曾选择了前者,梦想破灭后,我决定改选。”
欧阳竹若垂眸道:“你是想说从开始你就知道自己选择的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爱情,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是吗?”
我淡淡道:“我要的爱情,绝对不是什么纯浪漫的珍宝,而是能够和现实实实在在结合的人生。既然不能达到自己最想到达的层次,我宁可退一步。告诉你我曾经的人生梦想吧!就是做一个普通的人,抛掉远大的志向和抱负,最高的理想只是娶一个心爱的妻子,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完一辈子,有余力的话为社会和国家做出一点贡献。”
“为什么?”她忽然说道。
我目光一凝:“什么?”
“为什么要退一步呢?难道你认为自己已经不再可能找到最想要的爱情了吗?”她神情稍显激动,“就因为你摔过一跤?!”
我并不接话,只看着她眉目间渐渐现出的怒意。
“我没有恋爱过,可是看过很多。有几个人是第一次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爱情的?”她语声不高,语速亦慢,却让人清楚感觉到其中的认真,“你只因为摔过一跤,就从此胆怯放弃,这算什么?是你很识时务吗?不是的!你根本是害怕!”
店内余人无不带讶看来。
我闭上眼睛,任她发作。
“廖真如又美丽又善良,是多么好的女孩。可是你又不是真心爱她,为什么要骗她好像你有多爱她似的?”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末一句,“你欺骗别人的感情,你才是最大的骗子!”
我心内剧震,霍然睁眼,几有扇她一耳光的冲动。
竟如此骂我!
这还是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激动和愤怒的表情,说出的却是完全不理性的东西。
欧阳竹若连最爱的冰淇淋都放弃不顾,酒涡完全不见地慢慢道:“不要说什么她多喜欢你多依赖你,没了你不行,你是为了她好才这么做——那是最大的自恋和自欺欺人!”
只看她酥胸起伏的频率便知她陷入极大的怒气中,我忽感好笑,怒气反而渐渐平息。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当面毫不留情地从另一个角度指出我的决定的不足处。
亦是除茵茵外唯一一个直指我人生错误的人。
而且我更清楚知道,她说的都没有错。
天生将感情放在第一位,注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从茵茵的离开中完全摆脱出来,加上真如本身虽然美好,却仍非我心慕的类型,更决定了我难以在短时间内对她产生真正地“爱”。
或者十年二十年内,我会对她有另一种爱,因时间养成的爱——虽然同样坚固、醇厚,但那和我的爱情准则阐述的爱已非同种性质。
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围的人停住了动作,清一色地带着古怪神情来回打量我们。
“我知道。”我平静地道,“你说的在我下决定时全都曾经反覆考虑过,包括正面和反面。”
欧阳竹若一愕。
“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不会只因为单方面的原因就决定某件事,尤其是会影响到别人一生的事情。”我惊奇地发觉自己的声音亦能带上感伤的语气,“但我仍然这样决定,因为我的欺骗她不知道,不管伤心还是痛苦都唯有我自己一个人,”笑容现身脸上,“而我恰好是最擅于处理这两种情绪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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