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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锋粗健,主本性蓄而不发;但粗中又带锐,是为绵里藏针之势——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形。走线宽而不均,该当是不拘小节;字形偏右,正是‘右为上’,心性好胜;但收笔时字体微被回拉,该能抑住求胜之心。同时收尾果断,不拖泥带水,表行事坚毅刚决,是敢做敢为之势。四字均向一处偏斜,下笔者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类型,若认定一事,不达目的绝不放弃。”陆祥瑞抬起头来,目光望着前方,却似什么都未看入去,“这是‘白虹贯日’之相,若为善则必是至善之辈,若为恶则穷凶恶极之徒。”
廖父看了我一眼,我苦笑道:“有这么厉害吗?我怎也不像是恶徒罢?虽然更不是什么至善至美之辈。”廖父一笑,说道:“瑞大哥还未说完罢?请继续。”
陆祥瑞提指凌空画了几笔,我刚辨出是在临摹我的字时,他忽地耸然动容道:“主势如此,但细处却另有乾坤。原靖你看,凡是横笔收锋处,锋锐必厉;而如竖、点等抬头之笔,锋锐大多出半即回;撇、捺两者支撑之笔总为阔大之势,令字架稳而不倒。字相一术中,横笔主人生,抬头笔主事业,支撑笔主家庭和感情……”他突然看我,哼道,“这小子不错啊,人生是长驱直上,却又因锋头健而不盛致平安,家庭和感情则稳如金汤……哼,大福之相,哼,大福之相啊!”
我和廖真如面面相觑,廖父却微露笑容,不动声色地道:“主细两势如此,那么分势如何呢?”
陆祥瑞摸着下巴上几根粗如钢针般的胡须,继续说道:“你看‘刹那’两字,每字均分左右,且都是左边半字偏右甚是厉害,右边却在极力调匀,力图令整个字平衡,可知他能及时反省,并施法救补错失;‘光华’两字却均是上下分,‘光’字最末一笔拉得最粗,亦是最长,抵得此字其它部分无法过界半分,而‘华’字末笔不在长横正中,却落在右端三分之一处,都是为了不令字体失衡——这是理智之势。等闲不能让他失却理智,这倒是一宗好事。”伸指在字间点了两点,“再看字距,每两字间之距均相差甚大,表示他心内仍未能确定何谓‘尺度’,在人生上是徘徊犹豫之意。”目光再次落在我面上,意味深长,“只要稍加诱导,可谓欲善则善,欲恶则恶……唉……”
我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若说他是在吹牛乱侃,却偏生大部分皆符合我个性;但要说他有理,又觉不甚对劲——何谓不知尺度?难道是说我没有判断力么?
想到这处,不禁傲气微生。凭我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无论是已往的事实还是将来的事情均可说明这方面我比寻常人更胜一筹,难道他竟能凭几个字便主断我一生?
陆祥瑞眉头皱得比我更厉害,看着廖父道:“虽然只是依术而言,未必便是事实,但你觉得如何?”
后者成熟而英俊的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微笑:“大好之势,不是么?”
陆祥瑞放松眉头,摇头叹道:“就知道你也是一条道走到黑、不到绝望绝不放弃的类型。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只是记着要留有后路。”廖父改微笑为大笑:“一向看得开而不拘小节的瑞大哥竟然也会提醒我留后路,看来事情真的很严重呢!”
“二十多年来我还是才第三次看到这样的字相,每次都是由你带给我看,而前两次都令你人生改变,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陆祥瑞首次露出庄重的神色,可知他所言均非玩笑。
听到这一句,我与廖真如均是大讶,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好奇和疑惑。
人生改变?
廖父的目光从我们面上滑过,露出笑容道:“别在后辈面前说这些丧气话了,下来还是再见识一下你成名的绝技罢,看你究竟能从渝轩身上看出多少美丽来。”
陆祥瑞摇头道:“我已经放弃从这样的人身上收集美丽的念头了。前两次的失败难道还不够教训吗?”叹着气走了出去,再不理我们。廖父轻轻拍拍我肩膀,温和地道:“你陆伯伯的字相断人之术二十多年来未错过一次,但亦未必能断定人的一生,你大可戒之以鉴,明白吗?”
我微微一愕,突然明白今次他是故意带我来亲耳听这些话,心中一动。
他定是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且是我自己根本未注意到的。
思索间他也跟了出去,廖真如靠近悄声道:“你生气了吗?”我笑笑,摇摇头,看向正收拾桌上物品的中年大汉,悄声反问:“知道他是谁吗?”刚一说完,那人突地抬头望来,目中精光一闪,露齿一笑:“本人封镇岳,哥为虎是我师弟,有机会多指教指教。”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五十六章 父命
离开陆宅车行未及半里,仍在城外时廖父忽叫停车,示意我们下车随他漫步。
我正逐幕思考着在陆宅所遇,最终定像于那名叫封镇岳的中年大汉身上。同样出自应天武馆,但这人予人的感觉远比高仁文那保镖哥为虎可怕得多,两人一个是露形于外,一个却内敛于中,高下已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报名后刹那间他喷发而出的气势,令我亦心中悚然。
这人绝对是我平生所见在武斗上第一人物,亦是我首次自觉毫无胜者。
廖真如只知这人是应天武馆馆主钦点作陆祥瑞保镖的,可知绝非可轻视之辈。他显然已从哥为虎处知道在我手下受了挫,是以会有之前“指教”之语。
“渝轩你脸色郑重,是否心中有事?”忽地耳边传入廖父温和的声音。我回神过来,迎上他目光说出心中猜测,后者微讶道:“我还以为你不服瑞大哥的字相术,未料到却是为这事。”我坦然道:“虽然心里并不十分相信,但我却知道陆伯伯的字相断人确是非常玄妙,因他所断言的事中对我已发生的无一不准。只是我不太信这样便能测定人的一生,是以不去想它。”对于这长者,我是由衷的敬佩,所以绝不隐瞒,直率而言。
廖父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却道:“封先生是应天武馆的六大教师之一,号称‘北拳镇岳’。听说你对武术也有学习,可向他请教。”我并未向他说过蓉城会诸事,知他还不知道封镇岳师弟跟我的过节,亦不说破,唯唯而应。
一直乖乖跟在旁边未发一语的廖真如忍不住问道:“爸,你有事吗?没事我可要回学校去了,方妍他们还在等我回去报信儿呢!”眼下并无外人,这女孩儿活泼许多,抛下了礼教的装束。
廖父停下步子,突道:“如儿。”这一声内含上严肃之意,我与她均不由立正,后者轻声应道:“爸。”廖父面朝远方隐绰夜色,正声道:“还记得前次陆伯伯给你下的断语吗?告诉我!”廖真如美眸不由睁大,转头看了我一眼,颊上红晕潮起,扭捏道:“爸!”廖父语声顿厉:“说!”今次我真是大吃一惊,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疾颜厉色。
廖真如不敢迟疑,慌忙道:“妻凭……夫贵……”我微感惊讶,想不到她会有这相语。
廖父毫不停留,追问道:“那么你认为云海晨有能力接任我的事业吗?”廖真如期艾道:“不……没有……”廖父冷哼道:“连我的事业也不能接任,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娶我女儿?!”女孩儿失声道:“爸!”
我动了动嘴,欲言终止。此是家事,实不该我来管;何况廖父既已有决定,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廖父淡淡道:“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和云海晨来往。”
此言一出,我们俱是一怔。接着廖真如胀红了粉颊,眼眶中泪水滚动,似要说什么,却终未说出来,捂着脸转身便奔,身影迅速没入黑暗中。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犹豫道:“廖伯伯,你不怕真如出事么?”
廖父轻叹一声,微哑着声音说道:“你帮我看看她罢,不用劝慰,让她自己哭一场便没事了。”我转头看他时,这平素慈和的长辈仍背对着我,隐约中背影显出萧索之态。
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酸,脑中不由浮出昔日情景。
夕阳之下,那原本健壮却因我的堕落变得衰弱的身影。
天下父母之心,俱是一般无二。
我悸然应声,再看他一眼,追奔而去。
今夜无月,但天空中有星光闪动,投下极黯的光线。廖真如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亮却凌乱,我徇声追近,隐约看着她急奔的身影,叫道:“真如!”还未收声,她忽然发出惊呼,跟着“扑”的撞击声出,人已摔倒下去。
我吓了一跳,急忙奔近去扶起她:“怎么了?摔着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她哽咽着叫道:“你也想管我吗?!”突挣开我手,却又摔向另一侧。大手轻探时,已扶住她后背,我还未反应过来,她猛地扑到我肩上,肩头痛楚立起。明白是她贝齿咬入时,我刹住跳身挣开的冲动。
让她略事发泄或者有利于开导,反正她的那点力量至多只能给我造成少许皮肉伤。如应我所想般,肩处开始有湿润的感觉,流血了。
我心内苦笑,为何女人咬力如此厉害?记得前次被灰狐妹妹火狐咬肩时,以我如此厚的皮,亦是皮破血流的结局。
廖真如双手环过我脖子紧紧抓住我右肩,牙下咬力渐渐松,忽然就那么垂首,嘤嘤哭起来。我有心安慰她,却想起廖父的话,终只静静站稳,随她哭个痛快。
哭声渐大。
心中忍不住生出怜惜。她平时娇生惯养,恐怕难得受一回责骂,今次遇到这等挫折,受不了也正常。
凭心而论,云海晨这男孩是少见的人种,个性温和而善良,温柔体贴,难怪廖真如会喜欢他。不过若从廖父的角度来讲,我相信他绝非乱来者,会这么插手女儿感情事定有原因。
想到这处,心中忽然一动,似触及什么东西,但一时想不起来。
廖真如足足哭了有半个钟头才勉强止歇,被我扶着回走,孰料走到之前说话处时廖父已然不在,再走时连车子也不见了踪影。
两人在黑暗中对立发呆时,脑中突然灵光闪动,我几要叫出声来。
我终于明白廖父今晚为何如此奇怪,竟无聊到当着我的面在这种地方干涉女儿感情。
他是有意让我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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